宿白先生被誉为“历史考古学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具有深厚的史学功底,但是所撰述的文章都集中在考古领域,均以考古发现的遗迹遗物为研究对象。举凡城市、墓葬、建筑、手工业、宗教遗迹都有专门的系统研究。
宿白先生
(1922年8月3日-2018年2月1日)
宿白先生为人低调,治学谨严,曾经不止一次抄写西藏《萨迦格言》“山间的小溪总是喧闹,浩瀚的大海从不喧嚣”,极少谈及自己。所以,要想了解宿白先生的研究思路,只有通过他的论文和讲义。
宿白先生手书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金英美女士提供)
论文中《武威行》是比较特别的一篇,最初发表在1992年的《文物天地》第1、2和3期上。宿先生的很多论文是针对某一个专门领域的,而这篇《武威行》利用汉唐墓葬、馆藏重要文物、西夏蒙元遗迹材料,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侧重汉晋时期的凉州城址、北朝隋唐的凉州城址与昭武九姓、西夏时期的凉州遗迹,和蒙元时期的藏传佛教遗迹遗物四个方面,阐述了不同时期武威在历史上的特点,很好地体现出宿白先生见微知著、融会贯通的大家风范。
1994年宿白先生考察武威天梯山石窟
(武威市文旅局提供)
武威即古凉州,自汉武帝设郡之后成为“河西一都会”,佛法东渐,这里是必经之路。“凉州模式”乃佛教考古研究的重点问题之一。迨北魏陷凉,“徙凉州民三万余家于京师”,凉州佛教对北魏佛教又做出巨大贡献,成就了“云冈模式”。但汉晋以来的这一河西重镇,在乾隆时期修地方志的时候已经“城郭基址不可考”。宿白先生利用发现的汉晋时期的墓葬资料,框定出一个横长方形的区域,在这个区域内没有墓葬的分布,结合墓表记述的距离古城的里数,可以推知汉晋时期的凉州城就在此范围之内。凉州位于丝绸之路要道上,以东西向的交通为主,《水经注》引《王隐晋书》中记 “凉州有龙形,故曰卧龙城,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宿先生根据上述的推论,认为“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应该为“南北三里,东西七里”之讹,同时,“南北三里,东西七里”才与“卧龙”的形态相合。
武威古迹分布示意图
(《武威行》[2011]第81页)
论文的第二部分采用同样的思路,考证出隋唐武威城与今武威旧城之间的关系,以及明清武威城对唐城的改造。惟隋唐时期凉州“诸胡种落繁盛”,有“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之说,故武威留有一些与昭武九姓相关的遗物。对中亚粟特人的研究,近些年来成为显学,而宿白先生对凉州昭武九姓的关注,不仅限于遗物,甚至注意到当地的俗语,“武威多旧户,彼地现今犹谓认识纷杂为‘天宝大乱’。此俗语之产生,疑即出自天宝末年变乱印象深刻的陷蕃后幸存之凉民及其后裔。”他同时指出武威博物馆所藏“唐故明威府队正纥单府君墓志”中的纥单端来自于东北的鲜卑纥单一族。
唐·圣历二年青海王慕容忠墓志及拓片
凉州区南营乡青嘴喇嘛湾出土 武威市博物馆藏
(《武威文物精品图集》第158页)
凉州多存蒙元遗迹。1235年,窝阔台次子阔端开府西凉,在这里,阔端与萨迦第四祖即《萨迦格言》的作者萨班举行了历史性的会晤,而萨班后来也在凉州圆寂,凉州四面的白塔寺、海藏寺、金塔寺、善应寺相传都是萨班所建。在文章的第四部分,宿白先生特地指出阔端父子在凉州“不仅亲结畏兀儿,亦联姻萨迦,且又肩负安抚、卫护两方之重任。在蒙元一代,特别是蒙元前期,阔端一系镇抚河西,在维系西部与西南诸族和安宁边境等方面都起了重要作用。因此,有关他们的遗迹、遗物,亦应进行系统的调查,予以重视”。藏传佛教其实在西夏后期已经流行于武威地区,在文章的第三部分,宿白先生指出凉州两座用以盛放骨灰的八面单层佛塔,塔的顶部做出一典型藏传佛教流行的嘎当觉顿式小木塔。
西夏·天庆七年彩绘木缘塔
凉州区西郊公园西夏墓出土 武威市博物馆藏
(左:《武威行》[2011]第87页,宿先生速写;右:《武威文物精品图集》第195页)
《武威行》一文运用多种考古资料和历史文献,以武威城的变迁为主干,将考古材料置于历史背景中加以阐释,如讨论赵家磨魏晋一号墓出土的单只马镫具有原始性,这与汉以来“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情况是相符合的;同时,又不局限于文献,而是证之以考古材料、补之以相关信息,显示出先生宽广的史家情怀和深厚的学术素养,示来者以轨则。
东汉执矛铜骑士
凉州区金羊镇雷台汉墓出土 甘肃省博物馆藏
(《武威文物精品图集》第55页)
*感谢甘肃省文物局马玉萍局长、张立胜先生和武威市文旅局提供的有关帮助。
*文中文物名称按照《武威文物精品图集》照录,武威雷台墓葬的年代存在争议,吴荣曾、孙机、何双全等学者认为墓葬的年代应靠近西晋。
1. 《武威行——河西访古丛考之一》(上、中、下),初刊于《文物天地》1992年1期,4-8页;1992年2期,7-11页;1992年3期,5-10页。
2. 全文修订后收入《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文物出版社,2011年,80-96页。此次重刊除校字和补录康熙壬戌《重修塔院碑记》缺文之外,未作增删。 武威行-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pdf
3. 文章第四节修订后以《武威蒙元时期的藏传佛教遗迹》为题收入《藏传佛教寺院考古》,文物出版社,1996年,264-274页。此次刊印除一般正误外,增补内容较多的是1994年再访武威时新了解到的白塔寺与亥母洞的遗迹。 武威蒙元时期的藏传佛教遗迹-藏传佛教寺院考古.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