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编译自The Anyang Xibeigang Shang royal tombs revisited: a social archaeological approach, ANTIQUITY, Vol. 92, Number 363, 2018 June, pp. 709-723.
介 绍
自上世纪三十年代史语所对安阳西北冈王陵区发掘以来,已有不少学者对王陵区大墓的相互关系和相对年代进行探讨。沟口孝司通过考察墓地时空证据,已构建了一个方法论体系,用来重现王陵区规划与实践所采取的策略。通过这一视角,他注意到西北冈王陵之间复杂的空间关系,证明了相对已有王陵而言,后建王陵的精心布局是为了表达某种社会政治意图。此外,内田纯子通过对王陵内出土的“骨柶”风格变化的类型学研究,联系其他器物的演变,确定各大墓的相对年代,并重建王陵区的下葬过程。
上述研究结合起来,可以探究建造陵墓、设计和举办丧葬仪式所采取的社会象征策略,并重建其社会意义,如表达对之前埋在同一墓地的祖先的尊重等。作者希望这一分析能够说明,商王及其所属派系如何通过埋葬行为来协调和重建权威与权力。
西北冈王陵区
材料和方法
社会解释考古学(social-interpretative archaeology )的重点是重建人们在社会实践中所采取的意图和策略。这种意图和策略来自于记忆或习惯,并且大多以“实践意识(practical consciousness)”的形式保存。为了确定这种实践意识,必须对现有考古材料进行历时性考察。以往丧葬仪式遗留的物质痕迹将有助于保存记忆,并在实践中以各种方式和目的被象征性地使用。
作者将西北冈王陵的排列形态分为三类:某些王陵会选址在已建好的王陵之“前”(南墓道以南),在这种情况下,参加仪式的人也会面向一个已存在的王陵,以此表达对两位过世商王的尊重(X策略)。某些王陵选址在已有王陵的“背后”,这样参加仪式的人就不得不背对已存在的王陵,表达一种“不敬”(Y策略),或者将王陵置于被前任商王尊重的位置(Y’策略)。第三种是两座王陵近似平行分布,两两成对,可以推断规划者将其与前任商王视为平等的地位(Z策略)。不同的排列方式反映了规划者对于祖先的认知和王权的重建。
三种策略(展示了仪式参与者的位置和注视方向)
分析:重建西北冈大墓的年代序列
结合以往研究成果,内田纯子认为,研究出土骨柶风格的历时性变化,有助于判断西北冈大墓的分期与序列。主要考察以下几个方面:
1. 形态:最早的标本保存了牛的肋骨和腿骨的原始形状,体积大且横截面弯曲。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小,成为长方形和片状,横截面更直,有凹进去的长边。
2. 雕刻:构成图案的设计元素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减少。最初是浮雕式的,但后来逐渐转变为带有雕刻图案的更平滑的模式。
3. 设计:主题分为两大传统,随着时间推移在雕刻技术和设计方面有明显的简化。
4. 最开始骨嵴部位往往不作修整,但后来不断加工,顶部变平,雕刻了若干图案。
骨柶的风格演变
通过对骨柶的风格研究和排序,确定了西北冈大墓的年代序列,M1001是相对年代最早的,出土骨柶有大量的彩绘,各种图案主题都为浮雕式。M1001被M1550打破,表明M1550晚于M1001,M1550骨柶上仍然有大量的彩绘,但已经变成浅浮雕。
M1004亦打破M1001,出土的骨柶图案不如M1550复杂,也比后者更平滑,因此年代晚于M1550。 M1003的骨柶横截面更加平直,图案为较浅浮雕,底纹也未完全填充,显示出设计的进一步简化。因此M1003可能晚于M1004。
M1002可能晚于M1003,因为骨柶上的底纹主题(螺旋几何纹)已经开始被平行线取代。在M1500中,螺旋纹已经完全被平行线取代,表明它比M1002更晚。
M1217打破M1500,该墓出土的骨柶上只刻了线条而没有浮雕,表明M1217是最晚的,排在序列之末(除了未完成的M1576)。
因此部分西北冈大墓序列如下:
M1001 → M1550 → M1004 → M1003 → M1002 → M1500 → M1217
M1129、M1443和50WGM1位于东区,各带两个墓道。M1443出土的玉器可追溯到商代中期,50WGM1出土的青铜器可追溯到殷墟一期。上述大墓的修建标志着西北冈作为王陵区使用的开始。M1576未完成,并位于墓群中间的位置,标志着王陵区结束使用。因此西北冈王陵的序列如下:
M1443 → 50WGM1 → M1001 → M1550 → M1400 → M1004 → M1003 → M1002→ M1500 → M1217 → M1576
阐 释
社会策略及其含义
作者认为,西北冈王陵区大墓的下葬顺序非常复杂,说明商人通过将某座王陵安排在一个特定的空间里,与先前埋葬的商王发生联系,来表达某种社会信息。这种“构建的关系”包括上文所说的三种方案(XYZ),此外还可以识别出不同人群和派系之间的竞争。下文着重分析各派系在每一次下葬过程中采取的策略。
当西区的M1001、M1550和东区的M1400修建时,M1443和50WGM1已然存在(由于M1129没有产生任何可确定日期的人工制品,因此省略了它)。值得注意的是,M1001、M1550和M1400都位于这两个已存在的王陵的南面,这自然能使哀悼者对M1443和50WGM1埋葬商王表达尊敬。在修建M1550时,哀悼者也被要求向M1001的商王致敬。同样的,M1400的仪式参与者也会看到M1443。这表明王陵区最初的安排是为了表达对M1443和50WGM1主人的尊敬,并有效地强调了与上述祖先的联系。
还应注意的是,M1400所在的位置是为了让M1001和M1550的墓主产生敬意,这是Y策略的一个例证。84M260在M1400正南方,使得哀悼者向M1400的墓主表示敬意,这是X策略的一个证据。
M1004建在M1001的西北,以获得M1001和M1550墓主的尊敬——这是Y策略的例子。M1004的位置也显示其墓主与M1001墓主血缘相近。因此M1004的规划者意图将其定义为M1001的血统继承者,同时展示其更高的社会地位。有趣的是,M1004与M1400的主墓室几乎平行,这表明规划者试图将其与M1400墓主置于平等地位,这是Z策略的一个例子。
M1003的建造晚于M1004,早于M1002。可以说,M1003和M1500和M1217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墓群。 M1003的位置实际上与M1004近乎平行,体现了Z策略。同样的,M1001、M1550、M1004和M1002也形成一个墓群,但M1003并不属于其中。这表明M1003的规划者是为了显示与前任M1004墓主的平等地位,尽管二者的世系并不相同。
M1002建于M1003之后。M1002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选址好像是要和M1550成对一样(Z策略),从M1550到M1002的下葬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它们的墓道和墓室的大小相同,且墓道比M1004和M1004的短得多,也不如M1500和M1217。因此,M1002的规划者并未试图在规格上超过M1003,表现出对M1003的尊重(X策略),以及与M1004墓主密切的血缘关系。
骨柶的序列表明,M1500的年代晚于M1002。M1500位于整个墓地西北端,使得之前所有大墓都对它产生尊重——这是Y策略的一次大规模表现。
M1217晚于M1500,位于M1500之南并与其墓道重叠,也是为表达对M1500及其族系的尊重。然而有趣的是,M1217的墓道更长,其墓室形状与最古老的M1001和M1400相似。这表明M1217的规划者不仅想表现它与M1500有密切的血缘关系,还想通过模仿早期王陵的墓室形状来复兴古老的传统。如果考虑到M1576未完成就被废弃,这可能会引发更深入的思考。
很容易想到,M1217的建造者认为王室处于危险之中,因此试图通过模仿或者复兴家族祖先(M1001和M1400墓主)的埋葬方式和风格来重振王权。尽管他们的努力有高度的象征意义,但商王朝已经不可挽回地走到了尽头。
与历史资料的比较
作者结合卜辞和文献中记载的晚商世系,将王陵与商王进行了对应):
商王世系与大墓对应示意图
将大墓与某位商王直接对应,是很困难的,传出司(后)母戊鼎大墓的M260,很可能是武丁之妻的墓葬,那么武丁之墓应该是M1400。M260的位置也体现了对M1400的尊重(X策略)。这一判断的另一证据来自武丁之妻妇好墓,出土器物代表了殷墟二期最早阶段的组合。小乙的王陵—M1001,代表了殷墟一期的最晚阶段,M1550也代表了殷墟二期最早阶段。根据出土器物,M1400也属于殷墟二期,表明武丁可能在位时组织举行了小乙和祖己的葬礼。《史记》中并未记载祖己登基为商王,推测他去世时很年轻仍为王子。然而卜辞已经将其纳入“周祭”祀谱中,因此作者将M1001和M1550分别归于小乙和祖己。
根据《史记》的记载,武丁(M1400)是小乙(M1001)之子,祖己(M1550)、祖庚(M1004)和祖甲(M1003)都是武丁之子。庚丁(M1002)是祖甲(M1003)之子,武乙(M1500)为庚丁之子。文武丁(M1217)为武乙之子。可见武丁的子孙相继登基,开创了商王朝的新时代。这可以解释M1400为何位于M1001和M1550之外,武丁本人或者王陵规划者想通过这一位置显示他作为王朝中兴奠基人的角色,并受到后世的尊重。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M1001(小乙)、M1550(祖己)和M1004形成一个墓群,M1004(祖庚)的规划者将M1004与M1400平行,试图和武丁形成平等地位,并自认是王室的合法继承人。按照Z策略,祖庚和祖甲(M1003)并排成对,这是两位兄弟陵墓的恰当处理方式。
接着,祖甲之子庚丁(M1002)埋在M1004之南,是向他的叔叔祖庚(M1004)致敬(X策略)。他并没有埋在向父亲致敬的位置,这个决策可能与两个派系(M1001、M1550、M1004和N1002与M1003、M1500和M1217)之间的斗争有关。
庚丁之子武乙(M1500)被埋葬在一个受到前任所有商王(除了武丁)尊敬的位置(Y策略)。这表明,武乙或者墓葬规划者试图将其置于王陵区大墓的最高地位。有趣的是,从武乙开始,商王的父死子继原则最终得以明确,直至帝辛。这表明武乙在努力重建王权。
值得注意的是,文武丁(M1217)或者他所属的派系,规划王陵时不仅将墓道设为最长,还将墓室形状设计的与M1001和M1400相同。有研究表明武乙和文武丁致力于复兴古老的礼制传统(董作宾所称的“旧派”),说明文武丁试图通过加强与祖先武丁的联系来重振王权,应对王朝衰落。
张光直曾经提出商王继承的“乙丁制”,认为是后世昭穆制度的雏形。本文的结论不支持这一观点,王陵并非在东西两区交替建造的。
那么,为什么王陵区明显分为东西两大区呢?在西区的第一座M1001建造之前,东区已经有了M1443和50WGM1。此时东区已经被指定为商王埋葬地并成为举行仪式的场所。武丁很可能组织了小乙(M1001)和祖己(M1550)的下葬仪式,在作者看来,武丁实际上是一个新王朝的领袖(the head of new dynasty),因此在西边开辟了新的墓区。武丁死后,作为新王朝的奠基人和中商诸王的合法继承者,得到广泛的纪念,并被安葬在了东区,也是为了荣耀祖先。相比之下,后继者们的陵墓则安排在武丁指定为新王陵区的西区,而祭祀祖先的仪式继续在东区举行。最后尤为重要的是,这一研究的结论与史料分析的结果一致。
结 语
重建西北冈墓地的详细序列使我们可以分析建造王陵和丧葬仪式痕迹背后的战略决策。晚商时期丰富的考古资料——包括精美的青铜器和大型城市聚落,以及西北冈王陵区——为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印度河流域等其他早期文明的比较提供了丰富材料。这种丰富性使我们能够详细地研究晚商的社会组织和制度,并详细了解不同规模的个人或群体的社会实践。若干案例表明,研究个人或群体如何进行有助于推动和改造制度的社会实践,能有效改善我们对社会组织特征的理解。本研究将这一方法应用于商代考古,从而阐明商代统治阶层如何自我组织、相互竞争及维护和增强自己的权力和权威。
本文译者:蔡宁(公司2015级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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